美國有些前防長,發出一些誡言警語,堪為美國社會反思風范。今年一月中网上流 傳的《美前防長哈格爾:美國被自己的敘利亞政策綁住手腳》,是新近一例。 2013年2月至2015年2月,哈格爾曾作為奧巴馬民主党政府跨党合作一個標本,擔任 國防部長。其提名任命引發了白宮与共和党高層、國會兩党之間一場“惡仗”。他 的主要政見甚不見容於共和党。任職后卻終因与奧巴馬核心團隊意見分歧被辭。他 在去年12月接受《外交政策》雜志專訪,深感自己始終被排擠在奧巴馬政府的核心 圈子之外。与白宮國家安全委會之間就敘利亞問題矛盾不少。夾雜個人怨气可以理 解。其基本觀點還是令人警醒。曾任智庫大西洋理事會主席的他,故地重回,頗為 感概,有所針對而發。美國一直指責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殘暴對待反對者,堅 持要他下台。哈格爾則認為,“阿薩德從來不是我們的敵人。他的确是個殘忍的獨 裁者。世界上有很多殘忍的獨裁者,我不是來干掉所有殘忍的獨裁者的。”他聯系 美國此前更多軍事干預惡果指明,“美國應該從前伊拉克領導人薩達姆和前利比亞 領導人卡扎菲的事中吸取教訓”。 其點睛之言是:“你可以赶走一個殘忍的獨裁者但是你最好明白你現在得到了什么 回報。我們從來都不問這個問題:阿薩德之后,誰來?”詰問頗為尖銳,刺中要害。決 策事前不顧及后果必釀惡果。事后諸葛亮嗎?不是。他和弟弟越戰獲得獎章,但身歷 和目睹戰爭殘酷,以至种种非人道行為,思索“在有生之年,如果我能做些什麼,那 就是阻止戰爭。” 后來果然成為反戰活動人士,并由反越戰延伸成為共和黨內反對 伊拉克戰爭的主要政要。上任防長前,他就認為,“中東國家的發展和穩定,才是 遏制恐怖主義蔓延釜底抽薪的方略”。事實證明此言完全站得住腳。就職講話,更 突出了“美國不能主宰世界”觀點。時下,從美國到國際輿論,都有一個說法,而 且列出不少事實證明,极端組織“伊斯蘭國”是美國政策与行動的產物。以強迫阿 薩德下台為目標的軍事干預尚未如愿,极端恐怖組織已在敘利亞擴散,并且蔓延中 東、非洲、歐洲以至美國。他這個詰問,或許可以稱之為哈氏詰語。 前防長反思,堪稱美國政壇一大特色。哈氏詰語,与歷史上一些前防長的惊天震世 的誡言警語,深度廣度力度未必相比。畢竟在政策反思上有某些相同。美國長期以 來,動輒對外政治干預軍事干預。防長不是最高決策者,但往往是主要推行者和執 行者。歷之痛切,反思彌力。 有的任內“當事者迷”,認定政策正确,行動正當,全力以赴,碰壁撞板后清醒反 思。麥克納馬拉是其中典范。1961年剛上臺三個月的肯尼迪總統,拜訪其二戰老長官 麥克亞瑟求教。沒想到,麥帥嚴肅警告他:“絕對不可以出兵東南亞!”還留下了慘 痛經驗總結反省:“任何人如想派遣美國地面部隊到亞洲大陸作戰,則此人腦袋應檢 驗”。肯尼迪沒有听進去,發動了越戰。1961年到 1968年,麥克納馬拉在肯尼迪和 約翰兩任總統期間,任國防部長八年之久。人們絕非隨意把越南戰爭稱為“麥克納 馬拉的戰爭”。1964年他自己也認定,“不反對(稱越南戰爭)為麥克納馬拉的戰 爭。我認為這是一場重要的戰爭,并以与此關聯為榮。為了贏得其胜利,我將盡我 所能”。多年后,深切反思,他不能不承認:越戰不該發生的發生了,中間有几次 可停止的沒有停止,反而,他自己暗中推它向前。為此,他內心一直深深負疚。甚 至哀嘆,已經死去的生命已經永遠無法挽回。他終于認識到,越南戰爭對美國對防 長都不是榮譽徽章,而是當時難以卸掉的包袱,日後忏悔莫及的夢魘。他鼓起勇气, 把當年的“麥克納馬拉戰爭”更正為“麥克納馬拉大錯”。其后,美國傳媒輿論對 伊戰和時任防長上下質疑議論之際, 87歲的麥克納馬拉在紀錄片《戰爭之霧》(The Fog of the War )現身說法,承認越戰是一個錯誤,美國把越戰看成冷戰的一部分 是一個錯誤。其說“鑒昔啟今”。影片只字不涉當時伊戰的反思,而又必然使人們 在反思中引起伊戰的鑒戒。1995年,麥克納麥拉在《越南的回顧:悲劇與教訓》中 承認錯誤,特別指出“美國還沒能拉開距離來看待越南戰爭,沒有充分地吸取教訓”。 他所指教訓,與麥克亞瑟相通,力戒派軍出征國外,尤其是亞洲、中東或非洲。台 灣海峽緊張局勢之際,他又對日本《讀賣新聞》明白無誤地說明“忏悔”的核心: “21世紀日美兩國面臨的最大課題之一是,要避免与中國發生戰爭”。這就是至 今為美國不少軍方人士相信的“麥氏誡言”。 有的即使當事時不很清醒,成了前防長則頗為明智。在美國“遏制中國”“中國威 脅”甚囂塵上之時,前防長施萊辛格与之大唱异調。點破一個美國其“机密”:一個 主要原因,就是在蘇聯這個敵人消失之後,美國一些人感到需要樹立一個新的假想敵。 1997年11 月在美中關系全國委員會研討會上,他提出一個經多次訪問中國和多年研 究得出的判斷:“如果美國不取敵視中國的政策,那么即使中國將來強大起來了,也 未必會威脅美國”。他与基辛格類似,更以美國對華態度作為中國對美態度的前提, 揭示一條美中關系的“兩可”邏輯:如果美國不敵視中國,中國就不會以美為敵; 如果美國要敵視中國,中國就也會以美為敵。而且特別強調症結不在華而在美: “中國會不會對美國威脅,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美國現在和將來如何對待中國。如 果美國堅持認定中國是未來的敵人,就可能逼使中國真正成為美國的敵人”。這就 是在美國政界軍界影響至深的“施氏警語”。 有的在任時和离任后都對某方面有一定清醒。奧巴馬首任防長蓋茨,就曾在西點軍 校特別強調,美國不能再發動類似侵阿、侵伊的戰爭了。他引述麥克亞瑟將軍五十年 前說過的話,點明未來的國防部長,應該阻止總統再派遣地面部隊征討亞洲、非洲和 中東。 不幸,當前沒有一些頭腦發熱的人,忘記或者輕視、蔑視視這些智慧的誡言警語。 如果一些在任者,能夠把某些事后反思,變為事前醒思,具有真正前瞻思維,那真 是美國和世界的大幸。 |